Throwback | 高桥盾的 7 支经典时装秀场
Throwback 是我们围绕时装设计师所开展的全新栏目，希望藉由他们曾经打造的数支经典秀场作品，从服装到叙事，来回顾设计师职业生涯中的里程碑时刻。它们或许是载入史册的时装盛宴，童话景观背后的造梦人，又或许是改写行业审美标准的象征符号、掀起时代浪潮的先行者......
今天，我们便将透过 7 支高桥盾的经典秀场，一览他迄今为止最具代表性的几个瞬间。
让我们将时间点移至 2002 年，彼时离高桥盾的时装秀场处女作已过去整整八个年头，期间数支备受业内人士好评的 UNDERCOVER 女装系列，令他开始于日本时尚界中崭露头角，亦随即引起前辈川久保玲的注意。
Jun Takahashi & Rei Kawakubo / Via VOGUE
高桥盾选择以「SCAB 结痂」为主题名称，极为直观地将大量补丁手工缝制成多个拼接层，部分服饰以腐朽面料和破损绳带的细节作为季度象征符号呈现，在视觉层面塑造出零散混乱之斑驳感。
带有部落风格且饱含哥特元素的此类作品背后，源于高桥盾对 Crust Punk 着装美学的参照，譬如朋克乐队 Sedition 的 Earth Beat 专辑封面，便作为图像主调穿梭于设计之当中。
Backstage / Via High Fashion Magazine
UNDERCOVER Scab / Via ArchivePDF
封神的压轴环节，每位模特皆身穿艳色罩袍（穆斯林妇女穿的一种宗教服装），于激荡的背景声中迈以急促步伐，冲击着观客内心。这是朋克精神中和平主义的映射，亦是高桥盾反战情绪的肆意宣泄。但显然，人们对于这份直白露骨并没有做好准备，就如《Vogue》特约编辑 Sarah Mower 所说：
「我永远不会忘记 UNDERCOVER 巴黎首秀给我的那种感觉。这发生在 9/11 事件之后，你必须记得我们是如何被吓得僵硬、沮丧、悲伤的。在时尚界，没有人会谈论这个问题。因此，那些罩袍的出现是一个完全彻底的惊喜：这是一个新的年轻设计师，来自日本，在西方不为人知，他敢于暗示一个其他人忌讳触及的主题。不过，这给人的感觉不像是刻意引起争议。只是一种新鲜的、非侵略性的观点。给人一种温柔、奇怪却又神秘的感觉。」
伴随着结伴亮相的一对对模特，在场观众的目光被立即牢牢锁住。高桥盾为呈现服装两个版本间的细节区别，特意选用了双胞胎模特，基于相似的妆容发型将「溶解扭曲」的设计概念尽可能强化，颇有一种倒影于水波荡漾的湖面之感。
UNDERCOVER Languid / Via Vogue
可以发现，上述之邋遢具体落脚于相对随性的那位模特身上，诸如 T-shirts、运动裤、夹克等衣橱定番单品被无规则地拉伸与扭曲，如同经过多年穿着与反复水洗之后的破旧状态。
难就难在，如何将本该自然呈现的古着感，转化为具有时装感的设计语言。
实际上，就在秀场正式发布之前，高桥盾本人曾经为此感到十分沮丧。在多年后与 WWD 的访谈中他回忆道「这看起来像是一个缺乏设计的概念，衣服只是马马虎虎地被拉长了而已，并'没有设计'可言。所以当我看到彩排效果的时候，心里很郁闷」，这里同时也隐喻出 LANGUID 的第二层意思：郁闷。
Languid / Via UNDERCOVER
不过当时时尚媒体对 UNDERCOVER 2004 春夏的一致好评，连同秀场后不断增加的合同数量，抹去了他的担忧。媒体赞誉道：追求时尚的人士来巴黎就是为了看这样的时装秀创意:既能让人微笑，又能让人动脑筋。
同年，日本街头服饰杂志 SMART 和 UNDERCOVER 共同负责了当季刊物内容，以 Languid 秀场作品为主角收录了多组形象大片，更有高桥盾周遭朋友的访谈记载。
由 UNDERCOVER 2004 秋冬伊始，一直到 2006 秋冬，整整五个季度的时装系列被统一归为「But Beautiful」时期，而日本当地的品牌拥趸大多会简称为「But 期」，顺带提及，But Beautiful 取自爵士歌手 Nina Simone 的一首歌名。
除却跳出条条框框的创造性设计，更为关键的仍是高桥盾给「But Beautiful」系列服装注入的相关文化基因，诸如美国朋克诗人 Patti Smith、捷克超现实主义艺术家 Jan Svankmajer、法国布艺艺术家 Anne-Valérie Dupond 等人的著作，他设法激起消费者的求知欲，鼓励世人去了解各式文化故事，再以不同的视角看待时尚。
Nina Simone / Via Entertainment Weekly
堪称传奇该段的「But Beautiful」时期，以 UNDERCOVER 2006 秋冬 Guru Guru 作为完结符号。或许受 Martin Margiela 影响颇深，彼时模特脸庞被带有匿名性质的穿孔面具完全遮盖，丝毫窥探不出任何情感，是历年来地下气息最为浓厚的一支系列。而负责操刀该元素的幕后人物，正是鼎鼎大名的头饰创作者加茂克也。
错综复杂的秀场服饰，即如 GURU GURU 的译意「包裹」，大多都会拥有异常之长、可供穿着者自由包裹于身的一部分。
有评论人认为，缠绕式的设计手法源于东方制衣传统，就像印度的国服「沙丽」，能勾勒出女性的所有美态。但高桥盾却将其运用在拿破仑夹克、燕尾服外套等西方服装上，混合呈现对立矛盾的两种事物。
Katsuya Kamo / Via INFRINGE
有趣的是，略显单一的色调并没有影响系列观感，反倒塑造出介乎于忧郁与浪漫的微妙平衡，且在繁复的服装褶皱与刺绣中，藏着不少精美的设计细节等着人们发现。
时装编辑们经常给 UNDERCOVER 贴上「街头」或「街头服装」的标签，你认为这个词还有意义吗？
面对六年前 The Love Magazine 抛出的采访问题，高桥盾回答道「我认为这样的描述很愚蠢」。
诚然，基于朋克音乐的屡屡引用以及怪诞的创意、离经叛道的态度，UNDERCOVER 不可避免地与街头二字形成联系，但转向高级时装层面，高桥盾也早早证明了自己就算削弱激进的概念性，照样能炮制出奢华服饰的设计功力。
Cold Blood / Via Dazed
2014 秋冬系列 Cold Blood，便是其中的代表。高桥盾将此季秀场打造为一场童话故事，头戴水钻皇冠的一位位模特犹如贵族女王，而血红色的瞳孔及泪珠又令她们仿佛末日女巫。
在恐惧、温暖与贵族三个尤为冲突的核心概念中，典雅高贵的系列造型陆续登录舞台。苏格兰格纹、荷兰桌饰印花、中国青花瓷穿梭其中，加之洛可可风格的毛坯披肩、缀饰斗篷与剪裁考究的粗呢大衣，描绘出欧洲贵族阶层形象。
Cold Blood / Via Dazed
秀场结束后，The Newyork Times 发表的秀评中如此写道：高桥盾是一位无比杰出的设计师，他身上散发着一种神秘与狂热的气息。但他的成就，与其他试图上演一场引人注目的秀场的尝试完全相反:他能把简单变得与众不同。
纵观高桥盾的设计生涯，UNDERCOVER 女装与男装各自扮演着截然不同的两个角色，前者承载着更为抽象与概念化的叙事形式，后者则倾向于取悦自己内心的纯粹愿景。
2019 年接受 i-D Magazine 采访期间，他将涉猎男装形容为品牌的重要转折，「过去两三年里，我喜欢上了设计男装。理由很简单，我开始理解如何将青年文化、音乐、电影、艺术或其他影响我的东西，过滤并融入在自己想穿的衣服里面。我觉得我可以把 UNDERCOVER 的虚构叙事与小说风格的世界观，放在男装当中，至少我应该去试试」。
毫无疑问，男装系列的定番登场，逐渐证明了高桥盾不仅仅是位深耕女装的一流设计师，还是一股不容小觑的男装势力。
UNDERCOVER 2019 The New Warriors，男装系列中不可绕过的典作，灵感源于美国导演 Walter Hill 所执导，讲述纽约街头帮派斗争的邪典电影 The Warriors。
高桥盾一次性地将多种风格理念汇聚于他虚拟创造的部落之中，尽管每支族群看似恪守着不同信条，却最终并肩共存于同一个世界。
率先亮相的「THE DEAD HERMITS」极具民族特色，金手镯、嬉皮士头饰与硕大皮带戏份颇重。外观阴森、消瘦羸弱的「VLADS」接续占领秀场，上装中抽象的黑白版画印花，指代着英国摇滚乐队 Bauhaus。「BOOTLEG TRUTH」如同苏格兰本土居民，热衷在裤装外层搭配百褶裙再缀以流苏装饰，格纹与条纹元素则贯穿散发异域风情的整体造型。
「VLADS」/ Via UNDERCOVER
「BOOTLEG TRUTH」/ Via UNDERCOVER
身穿法兰绒衬衫、手持锤子的「BLOODY GREEKERS」犹如散发着书生气的怪胎，魔幻天使 Creamy Mami 印花折射出日本御宅族文化。部落「ZENMONDOOO」以“禅”字作为关键符号，无论是头盔、面罩还是手套，都还原出真实的摩托车赛车手形象，不过最引人关注的仍属模特脚上的 NIKE Daybreak 联名。「X SHADOW HOPPERS」显而易见是户外运动群体，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全身 Hardcore 的功能性着装，可以看到当中掺杂了皮革拼接袖等一些复古元素。
「X SHADOW HOPPERS」/ Via UNDERCOVER
到了「THE LARMS」，或许是在暗讽当今社会对自然资源的肆意开采，他们身穿金属光泽的工业型外套，像是一件人类逃往异星之地必备的防护装备，细思极恐。「ZORUGE」压轴出场，T恤同样充满批判性质，虽然印着巴黎、东京、纽约等城市的地标建筑，不过背景却是正在袭击城市的一群怪兽。
「ZORUGE」/ Via UNDERCOVER
影视作品向来是高桥盾叙事灵感的重要来源，其中，美国传奇导演 Stanley Kubrick 对他影响极深。
特别是近几年，从 2018 春季成衣，以双胞胎为主题概念的秀场将《闪灵》中 Grady 两姐妹高度还原，到 2018 年秋冬，藉由科幻巨作《2001：太空漫游》渲染科学技术主导世界的惊悚氛围，再至 2019 秋冬，以「Droogs」命名，指代《发条橙》中的无恶不作的流氓帮派，Kubrick 的作品堪称定番亮相。
有趣的是，在高桥盾与时装撰稿人 Jonathan Poh 曾经的对谈中，还打趣地淡化了一番 Kubrick 对 UNDERCOVER 的启发，「除了库布里克，还有很多我喜欢的艺术家，所以我不会说我比其他人更受他的启发。只是我比较同意他电影中的一些观点。」
Stanley Kubrick / Via TCM
《发条橙》电影画面 / Via Looper
聚焦回 2019 秋冬秀场，《发条橙》中的画面与台词以最直观的印花形式出现在 Parka 大衣、卫衣夹克、T恤等单品上，圆顶礼帽和手杖逼真地重现了主角 Alex 形象，颇为鲜艳的面罩更赋以模特几分鬼魅，相信不少时装爱好者都对本季记忆犹新。
系列走秀结束后，高桥盾罕见地聊到了他对电影的看法，「我从来不对纯粹的美好事物或幸福结局的影视题材感兴趣。瑕疵是我时装设计中最重要的概念之一。美与丑、善与恶、光明与黑暗、英雄主义与恶棍并不相互排斥。它们只是使我们成为人类的一部分」
Droogs / Via Adam Katz Sinding
诚然， Kubrick 镜头下，那份怪诞与叛逆确实契合着街头出身的 UNDERCOVER 的美学语言，而「人性的两面」作为串联起 Kubrick 影视作品的关键词汇，也同为 UNDERCOVER 时装系列的内核所在，它赋予了高桥盾世界观中「混乱与平衡」、「秩序与无序」这两组高频词汇的具体释义。
Droogs / Via Adam Katz Sinding
「看那充满欲念野心的遗址，游魂野鬼仍然徘徊不散。人的欲望，就如惨烈的战场，不论古今，都永不改变。」
这是日本导演黑泽明于 1957 年所执导的《蜘蛛巢城》电影开篇诗句，亦是 UNDERCOVER 2020 秋冬秀场邀请函中的隐晦文字，毕竟当时正值疫情蔓延全球、自然环境恶化以及国际金融恐慌期间，何尝不为惨烈。
值得一提的是，该季度是高桥盾长达数十年的职业生涯中，首次直接以日本文化作为灵感，用他的话来形容，将日本战国时代设为背景的《蜘蛛巢城》，是一个很难掌握的设计题材，稍有不慎便容易造成冒犯祖先的误解。
为此，他也邀请到了享富盛名的编舞家 Damien Jalet 与布鲁克林音乐人 Ron Morelli 共同操刀秀场配置，从视觉与听觉两个角度将电影氛围融入时装展演。
伴随着白色烟雾萦绕于中央环形舞台，战鼓声渐起，响彻位于巴黎 11 区的冬季马戏团古建筑，UNDERCOVER 2020 秋冬系列由此拉开序幕。
Cirque d'hiver 建筑 / Via Damienjalet
三段式悲壮剧情舞蹈划分整体秀场，饰演主角 Washizu 的舞蹈家 Tom Weinbeger 身穿武士装束走进人们视野，先后同三位女巫相互纠缠，最终于天花板肆意坠落的箭雨中独自求生，颇有「盲目追随欲望，相当于走向自我毁灭」之蕴意。
而哲学性表演背后，高桥盾于设计层面亦追根溯源，回归至日本传统服装，大部分造型都通过复杂的分层轮廓与剪裁呈现出游牧民族特色。
武士、巫女、农户渔民等各种角色形象透过仿制的硬挺盔甲、阔身道袍、和服外套等逐一勾勒，屡屡出现的缚身绑带元素更为上乘点睛之笔。
另一边，以猎鸭靴为首的鞋履单品受到众多品牌拥趸青睐，在二级市场上一鞋难求。渗入系列的电影视觉图像则延续着高桥盾惯用的满幅印花模式，连同衣服家纹也源于《蜘蛛巢城》使用过的纹路。
Duck Boots / Via Highsnobiety
跌宕起伏的一场戏剧性时装盛宴，秀场结束时，座席处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。
Vogue 评论该秋冬系列为「the product of thought and culture and feeling, made wearable：可穿上身的融合了文化、灵感和感受的产品」。权威编辑 Tim Blanks 直接将其收录在自己的 Top Fashion Shows of All-Time 时尚栏目。
而高桥盾本人，则随性地留下了一句感慨，「我似乎已经把男装给做完了」。
「勇敢而美丽」
著名出版社 RIZZOLI 在 2016 年推出了关于 UNDERCOVER 的品牌纪念读物，是彼时内容最为完整的一本总结性书籍。由时尚评论人 Suzy Menkes 执笔的卷首语，便在开端回忆起川久保玲最初对高桥盾的评语。
《UNDERCOVER》 / Via Amazon
「我第一次听到高桥盾的名字是在 1990 年代的东京。我赞同她对这位设计师的描述。我在巴黎看过大胆激进的秀场，我一直把 UNDERCOVER 这个名字理解为高桥盾将自己隐藏在幕后的能力的微妙表达。」
「他的秀总是如此特别且富有内涵，服装引人注目甚至令人感到吃惊，同时也能以 Street Fashion 的方式穿着。UNDERCOVER 与其他品牌的区别在哪？这些设计中，有一些无政府主义和边缘化的事物，也许正是日本视角下的朋克愿景。」
